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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我願意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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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我願意學

崔妄牽著小羅下山,剛走到半山腰處,便又被人攔住了。小羅歡快地叫了兩聲,顯然是遇到了熟人。

崔妄拉了一下韁繩:“碰到誰了,你這麽高興?”

“還能有誰?五年不見,你讓我們幾個一通好找。”一處平臺上轉過來兩道人影,辛無憂推著輪椅上的麻衣雪來到崔妄的面前。

崔妄聽出來是辛無憂的聲音,“嘖”了一聲:“你們還說我,五年不見,你師兄怎麽把自己折騰得這麽慘?”

辛無憂想起來就沒好氣:“還不是那個叛徒。”

麻衣雪半垂著頭,不甚在意地笑了笑:“崔盟主的變化可不比我小。”

崔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:“你故意來尋我開心的是不是?見我傷好了,第一個來取笑我。”

辛無憂也難得露出了一個笑臉:“你這次在武林大會上可是大出風頭,七覺那老和尚現在只剩一口氣了,你不做盟主誰來做?”

崔妄道:“你們就別打趣我了,我昏迷了幾天,剛下山就在這兒碰到你們,別告訴我是巧合。說吧,有什麽事?”

麻衣雪側了側頭,對身後道:“無憂,你在這裏守著別讓人過來,我有些話要跟阿眠說。”

大概是已經說好了,辛無憂聽話地把他推到一邊的觀景臺上,走到外面給他倆望起了風。

辛無憂離得不遠,但兩人若是把聲音放低,他也聽不見。崔妄一邊眉頭擡起來:“有什麽話還不能讓他聽見?”

麻衣雪臉上掛著的笑意不見了,這是他自五年後重逢以來,頭一次收起臉上永遠雲淡風輕的笑容。

對於麻衣雪的這種笑容,辛無憂一度頗有微詞,用他的話說就是十分膈應人,臉上是笑著的,骨子裏卻是令人覺得遙遠到無法觸摸的。

麻衣雪正色道:“阿眠,你既已成為盟主,將來不可避免地會牽扯到武林正道與蜃海樓的恩怨裏,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你知曉。”

“打住。”崔妄打斷了他的話,“我能不能不聽?老實說,做武林盟主這事,你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?我都昏過去了,你們憑什麽單方面決定我來做這個盟主?”

麻衣雪哭笑不得地道:“我知道這件事是難為你了,可是——”他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,“這件事,還真的和你有關。”

“——你可知道蜃海樓的樓主是誰?”

蜃海樓樓主的的身份一事,一直是江湖中的一個未解之謎。有好事者把它和問天令的去向,以及曲星稀的死因列為江湖三大謎題,可見這位樓主的身份是真的藏得很好,光是崔妄自己就聽過不下十種說法了。

“聽你的意思,你知道他是誰?”

麻衣雪卻眉頭微蹙:“說實話,我沒見過他,但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總覺得十分耳熟。想了許久才想起來,我本應該見過他的。”

本應該?崔妄快被他這通話繞暈了:“所以他到底叫什麽?”

麻衣雪一字字道:“天明。”

崔妄的頭皮像炸了開來,臉上的嬉笑全部收了起來,臉色陰沈沈的,仿佛風雨欲來。

麻衣雪道:“我得到的消息裏,這位樓主沒有姓,只有‘天明’這麽一個名字。我在苗疆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過苗疆大祭司長什麽樣子,但聽說過他的名字也叫‘天明’。”他滿目覆雜地看了崔妄一眼,“阿眠,當年不夜城到底發生了什麽?大祭司最後去了哪裏?”

“去了哪裏?我倒希望他死了。”崔妄沈默了半晌,冷不丁地蹦出來這麽一句。

麻衣雪心中一沈,“那你的眼睛?”

崔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,道:“跟那混蛋沒關系。它自己任性不想看見的,我也沒辦法。”

麻衣雪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這些年他自己也經歷了不少磋磨,可是看著崔妄如今這個樣子,他心裏的難過比當初找不到崔妄也好不了多少。

崔妄無所謂地笑了笑:“這種消息一般人可得不到,是殷其雷告訴你的?”

麻衣雪點點頭,點完才想起來崔妄看不見,道:“是他。”

崔妄問道:“你倆到底怎麽回事?”

麻衣雪倒是承認得很痛快:“江湖中人都言殷其雷知道第二塊問天令下落,可這一消息,其實是假的。我們兩個想利用這個消息,借機打入蜃海樓內部……你或許有所不知,這些年蜃海樓在中原橫行霸道,不少門派損失慘重,可是我們連它的半點消息都不清楚,甚至不知道他們的樓主是誰、總壇在哪裏、又為何來到中原。”

這和崔妄的猜測相差不大,她問道:“那你的腿是怎麽回事?”

麻衣雪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,苦笑道:“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沒用。我們本來約定好,由我來做這件事情,可是他擔心我,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藥……這藥對我並無什麽影響,只是半年之內卻不良於行,我的腿再過幾個月,就能站起來了。”

崔妄沈默了半晌,嘆息般地搖了搖頭:“辛無憂可是被你倆騙得夠嗆。”

麻衣雪也嘆道:“以無憂的性子,你覺得他那張臉瞞得住事麽?阿眠,我不知道天明為什麽會成為蜃海樓的樓主,但如果有人能救大梁百姓,那麽這個人就只有你了。”

麻衣雪的話像一塊巨石,沈沈壓在崔妄的肩頭:“大梁百姓……”她咀嚼著這四個字,忽然露出一個苦笑,“你有沒有想過,我救不了這麽多人,我或許……誰都救不了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麻衣雪的錯覺,明明眼前的人不過二十出頭,卻從骨子裏浸出一層頹唐如玉山將崩的顏色來。

他忽然明白了,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後,崔妄雖然少年意氣,卻不是一個喜歡管閑事的人。

他怪不了他什麽,畢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崔妄沒什麽關系,是他們非要把他牽扯進來的。

兩個人沈默著,曾經可以攜手並肩的同伴,如今卻因為不同的選擇而越走越遠。崔妄忽然道:“你為什麽要這麽做?”

麻衣雪頓了一下,搖頭道:“我既是江湖中人,便不能對此間不平之事坐視不理。阿眠你這樣也很好,這個世道……沒有我們想得那麽好,你能遠離一分便遠離罷。”

他的神情中有些許疲憊,可是當目光望向遠方翻騰的雲海時,卻有著些許明亮。

崔妄腦海裏反覆想著麻衣雪的這番話,來到了青城山腳下。攖寧的下落十分好找,崔妄遠遠地就聽見山下被炸得半毀的大壩下傳來長劍的嗡鳴,小羅一路扯著她往那個方向狂奔。

一把古拙的長劍,插在大壩下的一堆亂石中央。

攖寧遠遠看到崔妄向這邊走來,控制不住地發出一陣嗡鳴。

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十天十夜了。他也不知道為什麽,總覺得崔妄一定會來找他,哪怕自己走得匆忙來不及告訴她去了哪裏,哪怕自己現在只是把長劍連個人的樣子都變不出來,但他就是相信。

以往不知多少歲月都是他一人度過的,可這次不過十天而已,他卻莫名覺得十分難挨。有心想陷入沈眠,卻又怕崔妄來尋自己時看不到自己,於是他便睜著眼睛數了十個晚上的星星。

有趣的是,這片亙古的星空和他的年齡幾乎一樣久,他卻從沒有好好觀察過它,也從不知道原來春夜裏的星星足有上千顆之多。

便是懷著這樣的心情,他等來了崔妄。

崔妄毫不費勁地把長劍拔/出來,攖寧靠在她懷裏,發出了一陣嗡鳴。

來之前,崔妄想了好多要跟攖寧說的話,她想要為之前說的那些傷人的話道歉,想告訴攖寧自己不是故意氣他走的。

可是真的見到了攖寧,又摸到他回到了之前長劍的樣子,她卻生出幾分心酸來。

攖寧已經很久沒有用本體示人了,許久不見他變作一把長劍的樣子,她幾乎都要以為他就是個人了。可他雖然有人的模樣,卻沒有人的情感,親近她卻不自知,明明對她沒什麽心思,卻總能勾著她的情緒為他起起伏伏,好像她還能和他有些什麽故事似的。

她又氣自己不爭氣,聽到攖寧的下落就千裏迢迢地跑過來,見到攖寧這般連人都變不出的可憐模樣,又一時間連什麽埋怨的心思都生不起來了,只覺得他雖沒有人的情感,但自己終究是有血有肉的人啊。

她認不清現實,總是牽牽絆絆不肯撒手,又怎麽能怪的了他呢?

崔妄心情覆雜地摸索著手裏的長劍,一時說不出話來,索性當他就是個死物,提起來就走。可也不知道是他在她懷裏顛簸的還是怎樣,崔妄總覺得懷裏的長劍在動。

她又停了下來,臉上的表情有些別扭。想到攖寧此刻被自己抱在懷裏,又這樣挨挨蹭蹭的,險些拿不住手裏的劍,結結巴巴地道:“你,你不要裝成是一把普通的劍,就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了。”

攖寧:……

攖寧還記得最後離開前兩人的談話並不愉快,她似乎情緒有些失控。這十天來他一直惦記著,思緒還沈浸在那日戒律堂發生的事裏,方才見到她時他就想問了,怎奈她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。

崔妄剛一把他拔/出來,那雙手就在自己身上摩挲來摩挲去,攖寧被摸得不太舒服,卻不太敢動,這會兒聽她開口,忽然冷不丁地出聲:“你別難過。”

崔妄一楞:“你能說話?”攖寧從前本體的時候不是無法說話麽?

攖寧的聲音從劍身上傳來:“此次鎮壓青城耗費靈力不多,過不了幾天就能恢覆,所以可以說話。”

崔妄點點頭,想起他剛才那句“你別難過”,又有些怔然。攖寧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解人意了,連她這些情緒的變化也能看出來?

可是他若能看出她的情緒,又為什麽看不出她的心意?還是看出她的心意,覺得並不重要,他們兩個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當朋友相處?

崔妄心中惱火,想到自己為了他反覆不定、心中煎熬,一會兒決定要幹脆地離開,一會兒又巴巴地追上來,而他卻可以如此坦然地待在她身邊,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。

憑什麽他就可以這麽坦坦蕩蕩?憑什麽自己就要愁腸百結?

越想越不忿,她瞪了他一眼:“你倒是說說,我為什麽難過?”

長劍的劍身似乎頓了一下,然後道:“那時我覺察到青城山下靈氣流失極快,若是再晚一步到,山下良田屋舍就要盡皆毀於洪水之中。我來得匆忙,未曾來得及同你說,是我對不起你。”

其實攖寧也不太明白崔妄到底在氣什麽,這條理由也是他根據她方才的話靈機一動想出來的。

他對她說別難過,其實是想著上次分別前她情緒有些不對,他這幾日一直惦記著這事,反覆地想五年前不夜城究竟發生了什麽,為什麽會讓一向蕭疏恣意的阿眠變成如今的崔妄?

可他再遲鈍,再不通人情,也知道這會兒不是問這話的時候。

他學著小羅的模樣,劍柄動作生澀地在崔妄手臂上蹭了蹭。

崔妄有些恍惚,他又有什麽對不起自己的呢?

有些時候,她甚至覺得攖寧就像是個初涉塵世的孩子,沒有七情六欲,不通人情世故,卻把一顆最赤誠的真心捧到了她面前。

或許,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。

“也罷,從前我喜歡你,心悅你,所以總想從你嘴裏聽到個答案,就算你不喜歡我,也給我個回答,好叫我死心。可如今,我心裏到底想的什麽,自己也說不清了。”

攖寧的劍身猛地震了一下。

這十天十夜裏,他也想了很多,巧姑的那番話用醍醐灌頂來說也不為過。那時崔妄還是阿眠,第一次對他訴說自己的心意,他想過崔妄扮作男子幼時有多艱難,想過如果她是女子的話,那些馭蠱的舉動就有了解釋——或許她就是苗人所信奉的蠱母,才得以用鮮血馭蠱……

但他唯獨沒有想過要給她一個交代。

崔妄的想法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沒有錯,他知道她的心意,但“喜歡”、“心悅”、“愛”這些情感離他太遙遠,他那時一心被驚駭與失落填滿,只知道自己要被趕走了,其他的全都忘到了腦後。

攖寧問自己,他喜歡崔妄麽?

結果當然是不。那只依然待在他體內的情蠱早已指明了答案。可想到巧姑提到的那個後果,攖寧心虛地把這個答案藏了起來。他不想離開阿眠,看到了十丈紅塵裏的斑駁陸離,誰還願意重新回到山川與河流之中呢?

盡管現在他還不喜歡崔妄,但他不想叫她失望,他願意努力,學著去喜歡上她。

——這是最好的辦法。

“我可以學。”攖寧說道。

崔妄哭笑不得:“這要怎麽學?你若對我無意,沒必要勉強自己和我在一起,我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、拖拖纏纏不肯放手的人。”她疲憊地閉了閉眼睛。

攖寧似乎想都沒想地順口道:“我願意和你在一起。”

崔妄楞了一下。

她知道他說的“在一起”和自己所說的不是一件事,或許攖寧只是見過的人太少,不願意失去自己這個難得的朋友,可她心裏就是覺得熨帖。

她是這樣容易滿足,僅憑“願意”二字,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就再度軟化下來。她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,最後定格在了一個咬著牙的表情:“我這人沒什麽耐心,能給你的時間不長,你最好快點給個答案。”

攖寧靜靜地躺在她懷裏,她身上的熱度透過衣衫傳了過來,他整只劍都要燒起來了,心裏卻格外安寧。

就像是流浪半生,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。

崔妄直接帶著攖寧在青城山腳下住下了。她找了一間沒人住的院子,或許是一家人都去逃難了,院子裏空空蕩蕩,各種生活用具都還在。

像這樣的院子青城山下還有許多。原先這裏的人受青城派庇護,也算是不愁饑飽,如今大壩決堤,青城派又自顧不暇,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的百姓慌了神,紛紛收拾了細軟連夜逃難,這裏一夜之間成了空城。

這次的洪災並不嚴重,攖寧還有不到半個月就可以化成人形了,崔妄上次錯過了他化人,這次打算就守在他旁邊,一眨不眨地看完全程。

攖寧不知道她打的主意,只是感覺生活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在黑竹坪的那段時日,心中也十分開心。

與此同時,鄯州失守,吐蕃大軍乘勝追擊,消息傳到了建康,朝中震動,太後命蜃海樓加急行軍,務必將吐蕃人攔在隴西腹地之外。

還在嵩山的崔景行想到自己習武五年,卻從未有過施展的機會,如今吐蕃鐵蹄入境,豈不是所有江湖兒女應當戮力同心、保家衛國的時候?

他一腔孤膽從心中升起,不顧盧胭的阻攔,寫了一封家書派人送去建康,當即只身趕往隴右。

又過一月,蘭州陷落,人在青城的崔妄聽聞武林正道決定摒棄前嫌,在找不到崔妄這個盟主的情況下,幾大門派火速集結開拔隴右,決定助前線一臂之力。

崔妄想了又想,將盧胭告知自己的事情寫了下來,飛鴿傳書給少林寺如今的方丈苦集。

而此時,崔景行與隴右節度使趙公安節節敗退,退出河州,帶領河州的兩千百姓暫避長樂縣。長樂縣突然湧進來那麽多人,存糧很快消耗得差不多了。

崔景行與趙公安眼看著就要面臨彈盡糧絕的境地,卻聽見城門外遠遠傳來一聲高喝:

“行軍大總管天明將軍在此,趙公何在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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